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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明说不了也不绝(25)
      “初流乃,好久不见。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我脸上的肌肉渐渐僵硬。
      “好久不见,妈妈。”
      我起身转头,对身旁路过的女士微笑。
      她带着一名中年男人,我命人调查过他,就是一个普通敦厚的人,对于母亲与妹妹来说,的确是一名好丈夫好父亲,却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。
      不过,这是我与他第一次打照面。我并不想亲自见他。如果可以,真想装作不认识。
      “欧尼酱。”
      第一次见面的妹妹抱住我的腿,个子小小一点,说的是日语。心中有些诧异,母亲竟然是记得家乡的人。或许是我偏见,记忆里她从未为我做过日本餐,与前一任继父结婚就立马来到意大利,姓名语言连同生活方式都入乡随俗。
      我不知道日语里的妹妹怎么讲,但我知道遥香,只与我的名字错一个音节。
      “你好呀,遥香。”我略微弯下身,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。妹妹果真很可爱,也像母亲说的,长得像她,也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。
      毕竟是兄妹呢。
      “很可爱吧。”母亲炫耀似的,我点点头。
      我转眼观察她的反应,发现她也站起来了,安静地在原位站着。我对她说没关系你坐着吧,她对我微笑。
      我发现,我们两个人的假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      “初流乃,你们在约会吗?”
      母亲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询问,可能是随便问的,我没有迟疑,回应不是。
      “不是女朋友吗?”
      “不是。”
      这位可是别人的未婚妻。
      “这样啊,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      母亲对我笑了笑,我望着她,也对她笑笑。
      “欧尼酱再见。”遥香含着口水对我说,两只小手还在拽我的裤子,我对她说再见。
      “遥香,到妈妈这里来~”
      “哈哈~!”
      “说了多少遍,是哦卡桑!”
      “哈哈桑~!”
      “真是的……”
      看来,妹妹和自己一样叛逆啊。
      我坐回去,她也慢慢坐回去。这一顿餐吃得我食之无味。我不应该被过去的家庭影响,但还是难免。
      她看着我,我向她解释,刚刚是我的母亲和妹妹,妹妹与我同母异父,那个男人是母亲后来的结婚对象,妹妹是这两人生下来的。
      她什么话也没说。我笑笑,继续吃餐后甜点提拉米苏。
      “你嫉妒你妹妹吗?”
      她突然问。
      我停下勺子,将嘴里的咽下去,微微一笑,“这是什么话?”
      “如果我妈妈瞒着我生了一个弟弟,我会嫉妒。”她看着我,“我说不定会想要掐死他。”
      “就算没瞒着我,我也会恨吧。”她的目光飘向窗外。
      我思考片刻,什么话也没讲。我不知道说什么好,因为她看起来不需要我安慰,顺着她的话埋怨她的父母也不是我的作风。
      “我是一个坏女儿吗?”她感慨道。
      “当然不是。”我想也没想,“这很正常,我理解。”
      “你理解?”她喃喃,“你理解什么?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我回过神。
      “有了第二个孩子就有了攀比,不是吗?”
      我还是没有说实话。
      她再次看向我。
      “我是独生女,是因为政策。”她托起脸,“因为我爸妈都是公务员,所以不能生二胎。后来政策开放,他们也没心思再养一个。”
      “其实他们可以再生的,如果真想生,没人能拦住她。但是他们没有,为什么呢?”
      “他们生了,我比不上我未来的弟弟,他们不生,我还是比不上那个未出生的弟弟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“你说,他们为什么不生?”
      她讲到一半,就再度望向窗外。我不知道她是在眺望自己远方的家乡,还是在思索。我不知道。那是另一个国度的人,我怎么能揣测出异乡的想法。
      “他们要是真生了,说不定我就解放了。”
      她轻轻地道。
      家庭在她的心中,也是一层束缚。人出生在什么地方,除非忘记,否则很难摆脱。我也是,她也是。是不是别人也是?我知道很多人都是。
      “我们不聊这个了吧,不是什么开心事。”
      我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。
      “为什么不聊?”她抬起头,反应有些激烈,“不聊这个,我永远也想不明白。你不想了解我吗?你这样让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在乎我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我们这种关系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?”
      “你不是说是我朋友吗?”她顿时睁大了眼,“难道你想让我单方面承担你的一切?这不公平!”
      “……单方面承担我的一切?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她不说了。
      盯着我,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诡谲的漩涡,在里面搅动。
      “你明白的。”她沉下语气,“你的内心明白,当我的朋友能得到多大的好处,而我要为你付出什么。”
      “我不是为了好处才——”
      “真的吗?你自己会信?”她的身子倾向我,让我无法逃避她的双眸,“如果得不到任何好处,你有什么理由跟我做朋友?热情教父先生?”
      话到最后,音量变得极小。
      她怎么知道我的身份?我给她的名片是伪造的。
      “你没有失忆?”我感觉自己被骗了。原来我也有被耍的一天。她还是和以前一样,随便地玩弄别人。
      “我只是想起来了这一点而已。”她眨眨眼,坐回去,“至于我为什么只记起来这一点,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,我也不知道。”
      我甚至无法分清她有没有在撒谎。
      “那你知道了我的身份,有什么想法吗?”
      是害怕?还是觊觎?我始终不相信她什么想法都没有。
      她摇摇头。
      “怎么说呢……”她又用手指在下巴处比V,很可爱的思考模样,“你成为我的朋友,就证明你能当我的朋友。”
      “嗯?”
      她在说什么废话。
      “我把人划为几个分类。”
      ……?
      “人。”
      她看着我,微笑道。
      “家人,朋友,爱人。”
      “家人,是我得不到的。朋友,是我得不到的。爱人,是我得不到的。”
      “我渴望一种爱的关系,它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无所谓,我想要永恒。”
      “我可以得到所有人,但我得不到那叁样人。”
      “因为是特殊的。”
      “如果你不是我的家人、朋友、爱人,那你只是人而已,和路边任何一个人都一样。”
      “不是说我完全不在乎社会地位,只是……”
      她的笑容包含了什么。
      “到了我身上,都一样。你能明白吧?”
      我揣摩她的话语。
      “你能感受到吧。”
      她微微歪头,保持含蓄的微笑,注视着我。
      ……的确。
      我明白了,她恃之无恐的理由。
      也是她恐惧的根源。
      明明她才是最应该忌惮的,她才是最有问题的那个,我们却一拖再拖,连调查都拖拖拉拉。无数次地怀疑,最终什么也没对她做。
      疯狂的人因她而更为疯狂,被爱的人渴望她的爱。她知道我是后者,不会真正物理意义上地伤害她。其实她有梦中的记忆吧,也许她说喝药而遗忘是真的,但她可以推测,因为她就是如此这般走过来的。
      假如我真的是她的朋友,时常在她身边,一定会梦见她,对她产生痴迷。如果没有,那么我不会靠近她,更不可能与她做朋友。
      与她做朋友的前提是——喜欢她。
      也就是说……她知道我怀抱怎样的心思,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      她所有的朋友都喜欢她。
      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实。
      所以她面对我对她的亲吻才那么熟练……她怕是经常那样安慰她的朋友吧。哈哈。这真是……不知该怎么评价。
      她那时是在可怜我吗?可怜我因梦境而对她失控。
      她是个心软的人。说不定早就被她那些朋友们上过了。她能容忍一次亲吻,就能容忍下性交。所以她才说“会承担你的一切”不是吗?
      是我恶意揣测了吗。
      但就算如此,我也想和她做。
      哈,我才是真没救了。
      自己是疯了吗……?
      我不是个例,如她所言,我只是和其他人一样。作为朋友,和她的别的朋友一样,不作为朋友,就和其他的普通人一样。原本对我而言,她也是一样。
      现在的我却想要成为特殊。
      只有我。
      这不公平。
      我真想自己也是个疯子,这样不用顾忌她的想法以及个人的品性,随意地对她发泄自己的欲望,反正她没有办法。
      可惜我不是。
      这才符合她的真实想法,她认为我是一个温柔的人,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伤害自己喜欢的人。可是她明知我喜欢她,却要让我只当她的朋友?她自己不觉得过分么。
      “我吃完啦。”她放下勺子,笑着,“真不错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你是怎么分辨家人、友人、爱人的呢?”
      我并没有因她话题的转移而放过她。
      看到她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,我真的很想破坏掉她的这个笑容。
      就当是我任性吧。
      果然,她的表情收敛,像是陷入思考当中,又像是在防备。
      她对我的试探这么敏感呢。
      「你拥有家人,却说家人得不到。你有那么多朋友,现在有我这个朋友,你却说得不到友情,那我们现在算什么?」
      我如果这么问,她肯定会说:「我知道你对我不是友情。」
      然后,我们之间就完蛋了。
      “关系会被定义,对吧?”
      我正推测会有怎样的走向,她就从就一种角度给予我答案。
      “进入一段关系,就要遵守这段关系的规则,就算一开始没有相对应的感情,符合规则之后,也会有的吧。”
      ……?
      “抛开关系的定义,你没办法确认自己的感情吗?”
      问出口,其实我也隐隐有答案。
      如果她总是被迫接受别人的心情、感受,那么自己的真实感情,很可能会被这庞大的精神海洋所淹没。
      就像精神不够强大的人会被自己的替身反噬,她这种能力理论上也一样。
      阿帕基说过她是很久以后才找到控制的办法,现在失忆的她,认知应是处于失控状态。
      “我……”她瞪大了眼,陷入迷茫中,“我……”
      “这是很难给出回答的问题吗?”
      “我……”
      她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      因为自我很混沌,所以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      果然。
      我笑一笑,终于搞清楚她是怎么回事。
      真是,一点也不成熟。
      “我明白了。”我温和地看着她,“你不必再想了。”
      “嗯?”她眨眨眼,“你了解我了?”
      “嗯,了解了。”
      “???”
      她神情疑惑,但嘴角还是上扬,做出之前的微笑表情。
      我之前都被她的表象欺骗了。
      什么游刃有余、什么把我们耍得团团转,她有这个脑子想这种事情吗。
      阿帕基说得没错,她就是一个遭受无妄之灾、无辜的普通人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