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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臣要善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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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13章
      走到主案后面,走到舆图前,被按在主帅的座位上。
      ——这不是他该坐的地方!
      他猛地回神,要蹿起来,又被主帅按回去。
      这位年不满四旬,有时却又不得不接受别人一句“老侯爷”敬称的忠瑞侯;
      此时双手都按在儿子肩上,几乎是要挟般逼迫对方看向自己。
      这么混混沌沌的可不行,怎么接管杨家?
      杨戎生盯紧了儿子,一字一句道:
      “杨家的人,向来都是如此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……!”
      杨驻景飞快眨了几下眼。
      他听懂的很快,他突然就放心了。
      虽然这释怀的契机来的太快,几乎要呛着他,硌着他,绊他一个跟头;
      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不怕了,也不厌恶自己这破性子了。
      爹正常得很,这么多年都瞒住他,爹一定有办法的。
      只要他学,调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,他也能做常人眼里的满身正气之人。
      但……
      在这一刻,这父子二人心里,竟都升起同一个例外。
      老忠瑞侯的小女儿、现任忠瑞侯的胞妹、世子的亲姑姑……
      ——杨琼。
      为贵妃时她那样柔婉,那样顺从,那样淡泊;
      贵为六宫之长,却永远端着一副和善的笑容,受所有人敬慕喜爱。
      如何解释她呢?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杨琼吐掉嘴里的草棍儿,一脚踏上眼前新鲜的尸首。
      那人胸骨顿时喀喇喇几声凹陷下去,凹成个瘆人的弧度;
      有两根断骨穿出皮肉,突出来,往她靴尖抹了些红红黄黄的膏脂。
      杨大侠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匕首,蹲下来;
      拿刀尖挑开死人眼皮,伸出两指掏了颗眼球,随手往旁边的小盘上一甩。
      那眼睛是绿的,落在盘上像个琉璃球儿;
      骨碌碌滚了两下,才被一同拖拽下来的那条软肉止住。
      “……下贱东西。”
      她对着那缺了东西的死人脸,恨恨骂了一声。
      余霜递帕子给她擦手,又低头专心给金错刀上油,接了两句。
      “唉,大楚有万国来朝,本来任是什么人也不下贱的。”
      “唯有做了下贱的事,才成了下贱的东西。”
      该说不愧是宫中待过的,只两句话,就把这位杨姓侠客的言行都扭成了光风霁月替天行道。
      “我拿回去,呈给陛下?要不要包一包?”
      这人是鞑子。
      此处却是近京城的地方——并非说大楚不许外人入境;
      而是此人已鬼鬼祟祟行动多天,经柳矜云的势力齐心留意探查过;
      证据确凿,应当是在与某些人私联;
      杨琼这才设计埋伏,将人截杀,以期取得消息。
      正要大战,却有人通敌,这件事若查明白了,九族十族怕是不够杀的。
      但翻过一圈,对方事情做得小心,没有留痕迹;
      她们却都有猜想……
      “不必,他什么性子我清楚,自不会怕这个。”
      好歹身上也带一半杨家血脉,姜孚向来也是个天生无惧的性子,只是装的温吞。
      再者,连这都怕,还怎么做帝王?
      杨琼哼着小调。
      她心里有点儿挂念家人,不过也就一点儿,不多;
      ——已死之人才自由。
      她自由的很,无拘无束,一时半刻不想回去,怕有缺心眼的走漏风声。
      如今她闯荡江湖,来去都从心;
      做这些事也是为侠为国,不受人支使,心中自是无限畅快。
      若是那个人,应当也会这么做……
      她收好东西,起身,在新草上蹭蹭血污的鞋底;
      手上还是黏糊糊脏兮兮的,她懒得再擦,就想着回去的路上哪里有溪水。
      善后之事也不要她处理,宫里的暗卫才要操心呢。
      哼,大侠。
      侠之大者,就该如此;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——
      她看着身后替她捧刀,好像抱着什么宝物似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,满眼仰慕;
      就像她当初看康雪一般。
      她就心情更好,先起了话茬:
      “我哥哥的头两个儿子,景儿清儿;”
      “一个名叫’驻景‘,一个叫做’荣清‘。”
      “一个’景‘字,一个’荣‘字,都是前朝末代皇亲用过的封号,照说不怎么吉利,不该这么放在一块儿。”
      “你可好奇,他们为何如此?”
      余霜略作思考便答:
      “臣听过些外人的说法。”
      先太后虽不许她称太后了,却不阻拦她自称“臣”;
      说是有权力是好事,多提提也无妨。
      “这两个字,代表那两个人,我朝本该不喜欢的。”
      “可是本来又是很中听的字:”
      “’景‘是太阳,不能缺了太阳;’宁‘又是安宁之意……若这也要避讳,那天下迟早都没了字用了!”
      “因此侯爷为他人着想,自己先犯了这个禁,以示前朝苟延残喘之辈也不过尔尔;”
      “有他用过,后来人也都能不受拘束了。”
      “虽怪,却是为天下人解禁。”
      杨琼笑了一声,有点轻蔑的意思:
      “果然人富贵了,谁都替他编好话。”
      “你们也是看得起他,他哪里有那么多玲珑心思——”
      “不过是为了彰显个纪念:”
      “景隆、荣宁二人都是他所杀。”
      “驻景”,谓之令太阳停驻空中,背出常律,止住其运转生机;
      “荣清”,实为“清荣”,谓之清除余孽,为圣人分忧。
      听起来那样英武、那样清冽的名字;
      实则也不过是忠瑞侯偷偷纪念自己功业的勋章罢了。
      余霜蹙起眉:
      “……那大公子二公子可愿意么?”
      儿女本不是来给双亲做奴婢、做功碑的;
      这名字有危险,真不知得了的人如何想……
      杨琼摆摆手:
      “不是玩弄他们俩,只是我家向来取个有趣的旧例:”
      “每代总要选那么两个小辈——往往是前两个,作父辈事业的记载。”
      “那,侯爷的……”
      杨国舅名戎生,人人都赞英武霸气,天生是要做将军的。
      杨琼回忆了一下自己那个文化有限,却还总在坚持不懈附庸风雅,烧香拜佛也想看子孙里出个读书人的爹;
      她像是有些不忍,眉心挑了挑,犹豫了一瞬,还是无奈道:
      “’戎马一生‘。”
      唉,至少这两辈人下来,还是有进步的吧。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杨驻景听见外面起风,就能想见那些遮天蔽日,昏黄无际的飞沙。
      幸好他现在坐在帐子里,很是安稳。
      他爹把杨家的辉煌往事又掰开来,细细讲了一遍完整版,多了许多过去不曾听过的光彩细节。
      他看似认真听着,却没有一个字过脑,只到最后才抢着抢着问:
      “……那我现在怎么办?”
      他心结解了,可是心还在跳,还在亢奋,欣愉得好似踩在棉花上。
      比食了龙肝凤髓,着了锦绣天丝还要快活;
      红光满面,好像夺了他人一条命,他就多了几十年阳寿似的。
      杨戎生朝自己这油盐不进的儿子翻了个白眼:
      “怎么办?该怎么办就怎么办。”
      “把你的甲擦干净,照常巡逻,照常上工。”
      “待到上前线的时候,多留点心眼,别把自己浪死了就行。”
      “我也放心,一般人弄不死你这个皮实玩意儿。”
      与敌人头一次照面,提弓就能杀四个,放别人身上能吹一辈子了。
      杨驻景闷闷道:
      “……我还是觉得喜欢杀人不是好事。”
      这样的天性,若是不能以礼义压好,迟早要出事的。
      “该杀就杀,该杀就杀。”
      杨戎生拍拍他的肩:
      “这儿可是战场,是你发挥的地方。”
      “对面是敌人,是威胁大楚的鞑子——要立战功,自然是越多越好。”
      “英勇杀敌,为国奔命,有什么不好?”
      “要是你不肯动手,那我才该抽你呢。”
      第94章
      风采青住进暗卫堆儿里已有二十来天。
      暗卫的居处总称为“鲤池”, 取一个人人都有锦鲤命格,都能长生富贵的意思。
      ——愿望虽好听,但用在这群人身上, 总觉得有些讽刺。
      房屋像小格子,一人一间, 内里装修讲究, 五脏俱全;
      但吃饭、洗漱之类的事情, 倒是都在一处的。
      非要说的话,倒像他从前听过的私塾——他家里是自己请先生的。
      只是住在里面的人都训练有素,一个个常冷着脸, 做什么事情都速战速决,动作快得出奇。
      起先风采青以为他这样的人融不进去,可等到真搬进来了,才发现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