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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臣要善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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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4章
      尽管他现在还没弄明白,姜孚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。
      为什么呢?
      他心里乱,随口答了杨驻景:“喜事好啊,这样说我就放心了。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为什么呢?
      伴驾的安芰其实有着同样的疑惑。
      掺和进这件事的所有人里,除去陛下和沈厌卿,他是最该清楚情况的,偏偏他也一头雾水。
      自宁蕖出发,他担心得几天几夜睡不好,今日端茶还差点摔了盖碗。
      毕竟是他荐去的人,出了事第一个就追到他头上。
      实话实说,他也不觉得这是件好差事,要不是陛下向他要人,还点了名要宁蕖,他是不忍心把人供出去的。
      他当时还多嘴了一句:
      “既然是去见沈少傅,何不用认识沈少傅的旧人呢?”
      姜孚不回答他,只给了个眼神。
      安芰结合着自己听说的宫廷旧事,大胆妄自揣测,这眼神的意思也许是:
      你是要去请朕的老师呢?还是要派人去杀朕的老师呢?
      安芰缩了一下脖子,不吱声了,转身去找宁蕖利落地宣了旨,给了东西。
      这事不能再往外传,否则若讨论起来,他肯定是认为沈厌卿凶多吉少那一派的。
      无他,就沈少傅在京里残留的这点名声,真要是暴毙街头也只会被人说成恶人自有天收。
      陛下这几年根基渐稳,想讨讨以前的债也正常,大家都是这么想的。
      所以这事看着简单,但一般人做不了:
      陛下没发话没表明态度,谁站队谁就倒霉。
      这样的大道理,出门之前都懂,可路上十几天几十天相处下来,混熟混亲近了,难免就会动其他心思。
      宁蕖这人比较特别,看着干净透亮,做事情偏能不偏不倚。
      给他指个目标,他就能稳稳当当走到底,任旁边有什么五光十色的都不瞥一眼,事情还干的完美漂亮。
      这是天赋。
      老公公们都说,宁蕖是办大事的材料。
      就这么一块儿奇才,被圣上拣出来,送文州去了。
      旁的不说,真把沈少傅带回来就算立了功,安芰能先擦把汗了。
      可听人转述了沈厌卿昨天在席面儿上的话,安芰的心又提起来了。
      什么“犯人”,什么“下毒”……敢这么揣测上意的,换别人他早替皇帝喊一句“推出去砍了”,潇洒地甩甩拂尘转身开始劝陛下别动怒了。
      但最近几天他都慎重慎重再慎重,只是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圣上的表情。
      圣上没表情。
      他们这位圣上可能是打小家教严,或者帝王心术修过头了,怕别人靠表情摸索出圣意,因此大多数时候都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。
      偶尔笑笑,也都是场面功夫,笑意够不着眼底。
      安芰打站到这位置第一天就深受其害:
      他是伺候人的,琢磨不出皇帝要什么,怎么端茶倒水溜须拍马呢?
      磨合了这几年,勉强算是得了点真谛了,但还没到能卖弄的程度,只能说是凑合。
      但他千想万想都觉得,沈厌卿有胆子讽刺陛下要下毒杀人,陛下怎么都不该高兴吧?
      退十万步讲,那些菜怎么看都没问题,杨小侯爷还主动试了,这待遇,连小侯爷亲爹都未必有过。
      沈厌卿明知如此,明知道陛下就在楼上,还说那些酸话,多少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……
      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。陛下明面上还奉沈厌卿为师,前朝的御史们拱一圈儿火也轮不到他。
      再说昨天晚上,陛下亲自……亲自躲在墙里监视这沈大人,窝了一晚上,不知道听见看见了什么,今早又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。
      还喝了桌上那杯水,弄的他掏出来的一把试毒银针倒像是多余。
      后来他还是小心取了两滴试了,确实没什么问题,可沈厌卿这幅浑身是刺的不配合态度总让人心里头硌得慌。
      陛下喝了水,一句话也不多说,调车马来直奔回京的路,其他人只有跟着的份儿。
      那些暗卫兄弟比他有素质,更不和他来往,他也没法子知道宁蕖和杨小侯爷那两间有没有出什么事儿。
      他上任晚,一天也没赶上沈厌卿在京城的日子,实在是弄不明白,陛下折腾这么大一圈,到底是为的什么呢?
      第5章
      一路无惊无险,傍晚时到了京城。
      城墙上烧着如火的残阳,大路上烟尘几净,与几日来抄近路走的小道相比大有不同,跑马时舒服的多。
      城门没关。
      宁蕖一算时间,总觉得过了点了。
      他向城门守卫打听,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,没给钦差的牌子面子,只示意他们快走。
      宁蕖待要再施展一下套话的能力,肩上却被人拍了拍,转头就看见杨驻景脸上笑得不怀好意。
      其背后的沈厌卿顶着帷帽朝他摇摇头,轻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。
      宁蕖:“?”
      他没看懂,但听话地跟着走了。
      在宫里当差十几年,他最清楚的就是,弄不清情况的时候先听别人的,至少出了事埋怨不到自己。
      ——更何况沈大人和杨小侯爷也不会坑他。
      主路上人不多,城里的人都以为城门早关了,不往这边走,城外也少有人再进来。
      沈厌卿在离京城一二十里的地方就戴上了帷帽遮脸,陡然显得有点难以亲近。
      “若是遇到故人,被认出来恐怕会有些麻烦。”
      他说这话时虽然脸是遮着的,但宁蕖总觉得他眼神在垂纱后面乱飘。
      不过,沈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他管,他有钦差的任务在,带人蒙面进城不成问题。
      再者,陛下的意思也是要保密。京城人多眼杂,要不出差错,只能一再小心。
      宁蕖有心请教城门的事,但正事要紧,遂抱着满心疑问直奔目标。
      京城的大道上不可纵马,三人压着速度磨到宫门口。他下了马上前,不待开口守卫已认出了他,齐齐让开:
      “宁公公,请。”
      钦差出宫时只二人,谁也没问多出那人是谁。
      宁蕖回头,见杨驻景牵着马,借着身形优势把沈厌卿挡得严严实实,沈厌卿则低着头一言不发,只等着跟着他们进去。
      有人替他们把马牵走,宁蕖在马上颠了一天磨得生疼的大腿根终于得空休息,一时竟有些不会走路,落地头两步歪歪扭扭的。
      杨驻景扶了他一把。
      “你这骑御还是要练啊。”
      宁蕖正心想他一个宫里伺候人的练什么骑射,却见沈厌卿也从另一边托了下他的胳膊。
      “辛苦宁公公了。”
      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微笑。
      宁蕖有时候想,沈大人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天天拿着尺规比着角度对镜练习,才做到每次笑得明明一模一样,却仍让人觉得温和可亲如有春风拂面。
      一见如故,再见就觉得好像上辈子攀过亲戚。
      若是有这样的好办法,怎么不见有人教他们这些奴婢?
      和沈大人一比,赔笑都觉得自己的笑容便宜了半吊钱。
      他急忙整顿了下脚步,回道:
      “不敢,不敢,分内之事。”
      想了想,还是又补了一句:
      “大人您似乎在此道上颇有造诣,实在让咱家羡慕。”
      他有意隐去了沈厌卿的姓氏,怕有心人听见。
      宫里头三步五步便有待命的宫女太监,但凡大点声说话都有让有心人听去了的风险。
      大约是进了宫门觉得松了口气,杨驻景颇恣意地扬扬头,甩了下清晨随手扎的马尾——跑了一天已经很乱了,笑了一声:
      “听说陛下的骑射还是大人启的蒙?”
      沈厌卿被这么一点,像是回想起了什么,微微偏头沉进了自己的思绪里。
      宁杨二人等了半天,他才意识到有所失态,抱歉地笑笑:
      “不过是牵过几次马而已,陈年旧事,倒让你们笑话。”
      他一身青色布衣,站在朱红的宫墙前,头上是垂纱的斗笠,白纱在晚风里轻轻荡起,身姿立如玉山,与此间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      宁蕖和杨驻景在那一刻都有点恍惚,心里头升起相同的念头:
      他一点也不像被帝王厌弃的旧臣,倒像是终南山上请下来的隐士,离了山水中的隐居之地,正要到庙堂间有所作为。
      宁蕖想起自己搜罗来的许多传闻。
      那些血腥荒唐又见不得人的往事,那些只是听着都令人胆战心惊的手段,那个人人闻之生厌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身份……真的和眼前这个人有关吗?
      如果可以的话,宁蕖是不愿意相信的。
      那“隐士”在初见暗淡的夜色中开口:
      “陛下还未回宫,二位钦差要将我安置在哪里呢?”
      宁蕖恍然大悟:
      “原来城门是因为陛……”
      “车驾不及马快,白日赶回有些勉强,但若是另拨快马入城提前知会城门延期关闭,时间上倒是差不多。”